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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車行進的哐當聲和車廂裏男人的鼾聲混雜在一起, 譜寫著一首很不和諧的演奏曲,但此刻的祝熙語聽到這個聲音卻卻覺得安心。她翻身從床上坐起,昏暗的燈光下能看見她額間細密的汗和唇上咬破的痕跡, 祝熙語按上自己指根的婚戒, 目光還有些怔楞。

她剛剛做了一個夢,夢裏只有一個畫面, 韓宥孤零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, 雙手張開, 閉目後仰, 整個人身上散發著濃重的疲憊。許是聽見響動, 他往院門的方向看來, 沒有表情,那雙總是對著她充滿笑意和溫柔的長眸裏全是淡漠。

祝熙語即使已經醒來也還是覺得難過和心驚,這個眼神她只見過一次,在韓允剛來廣市的時候, 她好奇為什麽儲淑慧那樣怕韓宥, 韓宥便故意冷臉。她當時就被嚇到了,愛人的眼裏透出的陌生的距離感是那樣讓人難以接受,祝熙語撫上自己的唇, 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當時韓宥溫柔吻著安慰她的溫度。

祝熙語無疑是一個敏感的人, 無論是在侯家還是任家, 多年的寄居生活讓她不自覺就會留意別人的情緒, 性格裏的柔軟又讓她格外細膩, 祝熙語不覺得自己會莫名做這個夢, 好在韓宥已經結束任務平安回到了廣市, 否則祝熙語現在恐怕會心急如焚。

祝熙語曲起雙腿,將頭靠在膝蓋上默默回想這半年, 先是入學、再是和謝家重逢、之後是和侯海的清算、受傷、參與項目,她無疑是忙碌的,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占據了她的心神,做了這個夢,她這才恍惚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覆盤了。

祝熙語開始自省,自省她這半年是否為此忽略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,如果沒有,為什麽韓宥明明在一開始那樣堅定地支持她先回北城,三月見面時卻那樣不安?還有夢裏他的疲憊和憂郁,哪怕是夢也讓祝熙語心痛。

祝熙語的眼前時不時閃過夢裏的情景,穿插在對這半年多的回憶裏,祝熙語幾乎是以抽絲剝繭的態度在思考,尋找韓宥的異常。

這一回憶她就發現了很多被她忽略了的奇怪的地方,整整兩天的車程,她除了吃飯以外都在想這件事,想北城發生了什麽?是什麽讓韓宥覺得不安了。

最後,她閉上眼睛逼退淚意,親了親睡在身邊的兒子的小臉,“珩珩,起床啦,我們要見到爸爸了。”細聽,她在提到韓宥的時候聲音都是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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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嫂子?韓叔?你們回來啦?”坐在後勤車上等家屬們匯合的小戰士看見祝熙語一行人,連忙從車廂跳下來接過祝熙語和韓明勝手上的包裹,“我來拿,我來拿。嫂子怎麽不通知小張?他今天沒休假。”小張是韓宥的勤務兵。

“謝謝,我沒告訴你們團長。”祝熙語道謝,韓嘉珩在一旁興奮地接話,“因為我們要給爸爸一個驚喜!”

正說著車上幾個婦人也探頭出來,見到韓明勝和祝熙語都趕緊打招呼,祝熙語應下,裝作沒看見她們之間的眼色,“對,回來過暑假。”

在某種程度上來說,部隊是等級非常分明的地方,這也影響到了軍屬們的相處,無論你在外是什麽身份,軍屬之間大多數還是按照家裏軍人的軍銜來交往的。

正如此刻,祝熙語和韓明勝一來,車裏最好的兩個位置就空了出來,因為韓宥在這輛車上身份最高。祝熙語看了眼擠在後排的孕婦,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,對方卻連連擺手,一動不動,其他人也沒敢和祝熙語對視。

祝熙語只能自己坐下,她的眉心微微蹙起,以前她和韓允也坐過後勤車,軍屬們雖然也會因為韓宥和高業的身份格外尊重她們,但絕不是現在這樣,眼裏是心虛和畏懼。

非常安靜的半個小時,只有韓嘉珩和別的小朋友的童言童語,祝熙語看著窗外緩慢後退的景色,心情越發沈重。

謝絕了小戰士把他們送回家的提議,祝熙語跟著家屬們一起在後勤下了車,剛下車她就聽到了兩個正蹲在院子角落整理東西的婦人的對話,裏面提到了韓宥。

“太嚇人了,我早就給她們說過了,韓團長非常在意他的妻子,讓她們不要亂說話,不聽。這下好了吧,臉丟大了不說,男人還得收拾她們...”

“咳咳咳!”祝熙語看見走在最前面的婦人立馬咳著嗽碰了碰正在說話的婦人,周圍的人也是一臉緊張,那婦人回頭後臉都白了,結結巴巴和祝熙語打招呼,“祝同志,您回來了啊。”

祝熙語的眉皺著,本想問問,見院子裏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地看著她,她悠悠嘆口氣,牽著兒子出了後勤部門,走到家屬院附近的時候,祝熙語看向韓明勝,“爹,快下班了,我想去接韓宥...”

“好,你去,你去。”韓明勝最樂見兒子兒媳感情好,自己追著蹦蹦跳跳跑遠的韓嘉珩回了家。

同樣的位置,祝熙語還是站在那棵楓樹下,靜靜看著辦公樓韓宥的位置,過去的幾年裏,她常會在這裏接韓宥回家。

最先遇上的是汪師長,他在樓上看見了祝熙語就下了樓,可等走到了祝熙語身邊,他卻只是嘆了口氣,說,“回來了啊?回來了就好。”

祝熙語抿抿唇,汪光霽和韓宥不僅是上下級,他像關心自家晚輩一樣護著韓宥,她笑笑,“嗯,回來了。師長,可如果您不忙的話,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?家屬院最近是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汪光霽回望韓宥的辦公室,嘆氣,“是該和你說說,下班還有會兒,進來坐坐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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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叮鈴鈴——”下班鈴響起,祝熙語看見韓宥面無表情地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,左手食指大拇指合攏,往右手無名指上滑動,是在帶婚戒。

祝熙語細細地看著又是五個月沒見的丈夫,他黑了好多、也瘦了些,身上的威壓愈發重,一路都有小戰士面帶敬畏地給他行禮。

一步兩步,他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,回到楓樹下的祝熙語已經提前揚起了唇角。

和夢裏一樣的帶著距離和警惕的眼神,卻在落到她臉上時倏忽轉化成了巨大的驚喜,祝熙語伸手對著他揮了揮。

韓宥只頓了一瞬,就加快速度下了樓,腳步聲和心跳聲一起回蕩在他耳邊,不顧周圍人的註視,韓宥走到祝熙語身邊,伸手將妻子半攬進懷裏,“熙語,你回來了。”

“嗯。”祝熙語註視著他眼裏的血絲,心中泛酸,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頜,“又瘦了。”

“訓練量大了。”韓宥看向她泛著紅的臉頰,挪了挪步子用身體給她擋出一片陰影,“來多久了,很曬吧?怎麽不在家裏等我。”

祝熙語伸手挽住他的胳膊,“沒多久,想給你一個驚喜,是有些熱,走吧,咱們回家。”

韓宥摘下帽子虛虛擋在她額前,語帶笑意,“確實很驚喜,我就說怎麽昨天打了幾個電話郭巧都說你還沒回來,最後又說你睡了。不過下次還是提前告訴我,我好來接你,我不放心別人開車。”

“好。”祝熙語觀察著和他們遇上的人的反應,偶爾停下來和對方寒暄幾句,無一例外面色都有些覆雜,祝熙語只做不知,問韓宥,“你晚上要值班嗎?”

“不值。”韓宥掌在祝熙語肩頭的手微微收緊,“就算要值我也得和莊瑋換個班,他肯定理解我。”

祝熙語笑笑,“等周末叫他們來家裏聚聚,不知不覺都半年沒見了。”

“好。”韓宥的步子一頓,護著祝熙語就想繼續往前走,祝熙語也看見了來人,她主動停住了步子,“你好?是樂樂的朋友?”

小姑娘眼眶紅紅的,聽見這話頭垂得更低,身邊跟著個四十多歲的婦人,將小姑娘往後擋了擋,“韓團,這就是您夫人吧,真好看,百聞不如一見。您好,韓太太,您說的樂樂是謝夢樂吧?這是我的女兒,何瑤,夢樂的高中同學。”

“就是看著眼熟呢,四月份的時候在市委遇見過,真巧。”祝熙語看著小姑娘緊張攥著衣角的手,視線掃過婦人勉強的笑意和韓宥冷著的表情,“何太太,您好,我叫祝熙語。”

“呵呵,是巧。”婦人的話幹巴巴的,“我丈夫就是四月調來的這邊,兩個小姑娘是在道別呢。哎呀,今天可太曬了,有空讓韓團帶著來家裏玩啊。”

沒等祝熙語回答,韓宥就接過了話茬,和母女倆告了別,等走遠後才低頭,狀似解釋,“我和何副師長有些矛盾,以後見面了寒暄幾句就行。”

祝熙語沒問,點點頭,“好。”

到家白嬸還在趕著加菜,祝熙語便先去洗了個澡,擦著頭發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,沒見著韓宥,便揚聲,“韓宥,我好了,你要洗嗎?”現在天氣還熱著,韓宥有夏天回家先洗澡的習慣。

韓宥的聲音從客廳傳來,像是在接電話,但很快他就回到了臥室,走到梳妝臺邊低頭親親祝熙語的側臉,“我打了個電話,好香。”

祝熙語蹭蹭他的下頜,“去洗吧。”

等韓宥走進臥室,祝熙語臉上的笑才收了起來,望著衛生間的方向幽幽嘆了口氣,她沒再管半幹的頭發,點了點鏡子裏自己的臉,低聲喃喃,“你怎麽就現在才發現呢。”

臥室的水聲停了,韓宥穿著家居服走到祝熙語身邊,拿起毛巾,“累了嗎?我來給你擦,不知道你要回來,家裏的吹風機壞了,還沒修,明天我讓後勤帶到市裏去。”

祝熙語按住他的手,轉身撫上他的腰腹,“這次去了桂省那麽久,有沒有受傷?”指尖下的腰腹一瞬間收緊,祝熙語失笑,“和你說正事呢。”

“癢,你就是故意的。”韓宥將祝熙語抱起來,低頭去尋她的唇,“還沒吃飯呢。”

祝熙語攬著他的脖,順從地接受愛人的碰觸,不同於以前久別後的激烈,今天的兩人都格外溫柔,等白嬸敲門的時候才喘著分開,鼻息間已全是對方的味道。

一頓飯吃得很熱鬧,最高興的人莫過於韓嘉珩,非要擠到爸爸媽媽中間,吃著吃著就傻兮兮地笑,祝熙語心酸地捏了捏他的小臉,知道他雖然沒說,但其實很想念以前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日子。

飯後,韓明勝牽著韓嘉珩出去納涼,白嬸收拾了碗筷就告辭回了公社。祝熙語等人都走了,牽著韓宥就要回臥室,韓宥起身,從後摟著她,臉埋在她的頸窩,黏黏膩膩地啄。

祝熙語撫上胸前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,側過頭面向自己的丈夫,扶著他的臉轉向自己,溫柔地看了會兒,主動尋求唇齒的依存。

夏天的傍晚是很美的,隨著太陽西落,天際先是橙紅,再慢慢過度成粉色,最後是特屬於這個季節的靜謐的深藍。

祝熙語仰倒在柔軟的床上,身下是光滑的絲質床單,風扇送來的清涼已緩解不了她身上的熱意,她註視著自己丈夫的神態,一點點撫過他的臉頰,溫柔又憐惜。

幾乎是予取予求,天際徹底變成深藍色以後,祝熙語輕喘著伏在愛人的懷裏,低低叫他的名字,“韓宥。”

“嗯?”韓宥抱著妻子,滾燙的皮膚相貼帶來的明明是熱意,卻讓韓宥覺得暢快,像是終於從幽深的湖面破水而出,憋悶的身體重新獲得新鮮的空氣,他的手越收越緊,像是恨不得將人揉進骨血裏,“寶寶,我好愛你。”

“我也愛你,韓宥。”祝熙語將臉埋在韓宥的胸膛上,難以抑制地流出淚來,心裏的酸澀像是快要將她淹沒。

韓宥察覺到胸前的濕潤,趕忙低頭去看,“怎麽哭了,我弄痛你了?”

“沒有。”祝熙語順著他的手掌仰起頭,淚眼朦朧地去看他,“韓宥,你是不是很累?”

韓宥的手一頓,看見祝熙語眼裏的心疼,心裏酸酸漲漲的,還有些苦澀,“沒有啊寶寶,我瘦了是因為有點吃不慣那邊的飲食,過段時間就補回來了。”

祝熙語支起身子,跨坐在韓宥腰腹上,捧著他的臉,“我是說,顧及著我,什麽也不能做、連說都不敢說,是不是很累?很委屈?”她的淚滴落到韓宥的心口,泣不成聲,“你真傻,你為什麽不和我說。”

韓宥沒回答,不停去吻她的淚,“嗯,我傻,寶寶你別哭了,你哭我才難受。”

祝熙語的淚根本停不下來,“對不起,是我太想當然了,疏忽了你的情緒。三月份那次,那次,明明你都表現出來了,我卻真的以為只是異地的原因。”

韓宥的心緊緊提起,他的動作停住,眼神裏不自覺地透露出不安,像個局促的小孩,只重覆著,“沒事的,我沒事。”

祝熙語看他這樣,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揉碎了,她定定地和韓宥對視,聲音喑啞又鄭重,“韓宥,我愛你。”

她一字一頓,捧著韓宥的臉,“我愛你,和你一樣,我只會選擇你,不管選項是什麽,我都選擇你。”

她吻上韓宥的眼尾,低喃,“你不用再害怕被選擇了,我和其他人不一樣。我怎麽會不選擇你?我連把你放進選擇裏,都舍不得。”

周圍的一切都離韓宥遠去,他的眼裏只剩自己的愛人,耳畔只能聽見愛人的表白,“韓宥,面對我,你可以軟弱的,你要什麽,我都會給你。”

淚水混合在一起,韓宥顫著手撫上她的後脖,祝熙語立馬順從地吻上他的唇,觸碰、纏綿,在祝熙語一聲接一聲的“我愛你”裏,韓宥翻身將祝熙語換到身下,將自己飽脹到極致的情緒化成更加激烈的吻。

混亂、瘋狂,韓宥自祝熙語開口後一句話未說,只顫抖著將自己和她合為一體,糾纏在一起的,除了眼神、身體,還有靈魂。

即使到了極限,祝熙語依舊克制了生理性的合眼,註視著自己的愛人,眼裏是溫柔、是疼惜,是和韓宥不同但相同的愛意,“韓宥,你可以向我確認的,我愛你這件事,我不會把你放在被選擇的位置上這件事,你可以和我確認千千萬萬次。”

韓宥的靈魂都開始顫抖,他將自己埋進愛人的頸窩,“寶寶,我好愛你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愛你才好。”

祝熙語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腦,就像韓宥以前安撫她那樣,“就這樣最好,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。韓宥,以前的事都過去了,你已經很強大了,沒人敢再拋棄你。”

她咽下喉頭的哽咽,“韓宥,能替我轉告小韓宥嗎?以後,他盡可以表達情緒,可以生氣、可以不滿、可以委屈、可以不講道理,因為我和你都會護著他,沒人會再將他埋進雪堆裏、沒人會再拋棄他,他是我的珍寶。”

“嗯。”韓宥悶悶地應答,“我錯了,寶寶。我自以為是了...但是我沒有不相信你,我只是有些害怕...你相信我,你比我的生命都重要。”

“我當然信。”祝熙語動了動身子,“看著我,韓宥。”

韓宥側過身,還緊緊環抱著祝熙語,低頭去看她,他的眼眶紅紅的,眼睛水潤,祝熙語沒忍住勾了勾唇,“好像珩珩。”

韓宥不滿,“是珩珩像我。”

祝熙語喜歡他這樣的變化,仰頭看著他,“韓宥,就像這樣,我們是愛人,我愛的是你,不是你的無堅不摧。”她撫著韓宥的下頜,“韓宥,我要向你道歉,作為你的愛人,也許是因為相遇的時機,我習慣了依賴你,習慣了你的堅強,我太失職了,以至於連你的不安都未察覺。”

“沒有,是我自己憋著沒說,不怪你。”韓宥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,他捧著祝熙語的臉,“你沒有失職,你是最好的愛人,你是上天給我的禮物。”

“你也是。”兩人又纏綿地吻在了一起,等韓宥退開,祝熙語的唇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,她的表情稍微嚴肅了一些,“韓宥,我以愛你的人的身份要求你,以後,除了愛我也要好好愛你自己。至少不要這樣,獻祭你自己來愛我,好嗎?”

淚水順著祝熙語的眼尾滑落,被韓宥追著吮走,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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